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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
發表于 2011-12-5 10: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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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正成在薛永年教授七十壽辰學術研討會上發言
薛永年教授七十壽辰慶典在京舉辦,劉正成先生出席研討會
我們向薛永年教授學習什么?
文/劉正成
薛先生也是我的老朋友,我1985年來到北京以后,第一批朋友便認識了薛先生,我主編《中國書法》雜志的時候,美術界他就是我聯系的主要作者之一,幾乎重要的跨學科的研討會我都請他參加。他走了七十年的路程,治學五十年,從教三十年,我思考我應該向他學習什么東西,或者我們應該向薛永年學習什么?在他七十歲生日的時候,這個并不是對他的溢美之詞,他是一個在我們身邊存在的具有重要價值的學者,他給我們做了重要的學術示范。
我主要想談三點,我們應該向薛永年先生學習什么。
第一、薛永年教授的道德文章為我景仰。
我在北京生活了三十年,在書法界、美術界我所見到的范圍以內,薛永年先生是很難找的沒有對他有負面說法的人物,這是非常難得的。薛先生不是非常圓滑的人,我所接觸的人中就沒有人對他有微辭,無論是美術界還是書法界,每個人物都有正面和負面的評價,為什么薛先生沒有負面的評論呢?因為他道德文章非常高尚,他并不是一種圓滑的人物,有時候特別圓滑的人物還容易出現很多問題。
我和他交往這么多年,在今天他七十大壽之際,我帶來要送他一柄手杖,聊充鳩杖,還撰書了一副對聯:"杖國鳩扶歌大壽,落紙煙云畫新篇。"上聯是舊句,古人有云,七十杖國,八十杖朝。漢制,有德行的長者七十有鳩杖,鳩杖有出土文物為證。但這柄鳳凰衛視記者王琳送我的山東濰坊杖沒有鳩頭,轉贈時聊以對聯補之:敬祝薛公籌添鶴算,永葆青春!
一般人說"德藝雙馨",它用得很俗很濫,我不愿意再用這個詞,我愿意用“道德文章”,評價人物的"道德文章"是一個傳統標準,這種標準可能在今天的學人里不大這樣要求了,要不就是你的學問怎么好。能夠做到道德文章俱稱的人是非常難的。我今天這樣說他并不是溢美之詞,而是由衷的感言,他是我心中道德文章的楷模。
第二、薛永年教授是我們書法界、美術界、藝術界的文脈所在。
我們現在辦學,辦什么樣的學,中國的美術學院,中國美術史怎么研究,我認為首先要承續中國的文脈。我們搞古書畫研究,就有一個研究方法的問題。西方的油畫,他們自有一套鑒定方法。我們中國古書畫鑒定就有“望氣”之說。什么叫望氣呢?除了書畫材質的斷代、收藏印鑒分析、歷代文獻著錄著、文字題跋避諱之外,還要非常熟稔該時代書畫風氣和該作品的風格,以及作偽人的風格等。所以,經驗豐富的鑒定家眼里,有的畫你說是宋代、元代什么的,有時從遠處望一望它的氣息,就知道它到不到那個年份。這就叫“望氣”。西方人沒有“望氣”一說,舉個例子:上世紀90年代末期,當時在美國大都會博物館方聞先生主持召開了《溪岸圖》的鑒定會,美國著名學者高居翰先生對《溪岸圖》表示質疑,認為這個不是北宋的畫,應該是明以后的摹本,甚至認為是張大千的摹本。如果是張大千的摹本賣給大都會博物館的話,就是對國家欺騙的嫌疑,而且貶低了著名收藏家王已千先生捐贈畫的貢獻精神。于是,方聞先生把中國著名書畫鑒定家全請去了,啟功、徐邦達、劉九庵、楊仁愷等先生都去了。開會回來以后,我問了幾位先生會議結論如何?他們都說沒有結論。我說中國鑒定大師幾乎齊集了,為什么做不出結論?他們說,啟功、徐邦達先生都上臺講了自己的鑒定意見,這《溪岸圖》不可能是明代以后的摹本。但會議似乎並不認可,不了了之。我看過會議準備的文獻,高居翰先生撰了論文,用圖像學的方法斷定這是偽作,甚至給張大千的畫法相近,成為否定這個畫的幾個有力“論據”。啟功先生說我們望氣就知道這就是南宋以前的畫。但與會的西方學者就就不懂什么叫做望氣,也無法望氣,所以也無法認可你的望氣之說。從學術層面和西方人的對接不起來。這個望氣就是中國古書畫鑒定學的治學方法。望氣到底是不是科學的,我覺得中央美術學院要研究,我認為這就是一個具有綜合與分析相結合的一個學術方法論。薛永年先生是一個詩人,是一個書法家,他也能畫畫,他作為一個書畫鑒定家,理論批評家,這在西方是沒有的。搞美術理論的人很少有畫畫的,中國恰恰搞藝術的人又搞學術,即有分析又能綜合的,把感性和理性、把藝術實踐和藝術理性研究融為一體。這種方法是不是科學的,中國傳統的方法是不是要在我們學院保留下來?我覺得在中央美術學院是按照西方學科分類方法理念建立起來的,按照西方的規范設計教學方案的,這種中國的方法在我們學院里要不要保存下去就是一個重要問題。這種方法作為中國的美術學院的一個重要的東方學術傳統方法理念必須傳承的一個焦點。 在中央美院,以薛永年先生為代表,把藝術的實踐與藝術的理論相結合,把感性思維與理性思維相結合,用跨學科的視野治學,就是中國綿延三千年的文脈。這一點,在用分析為特征的西方現代學科理念所創建的美術學院中尤其重要。
具有這種資質的教授存在,才能促成中西方文化的深度交流與融合,才能促進中國美術研究成為中國傳統美術的延續與發展。
舉個例子,我最近正在續寫《書法藝術概論>>兩章,以備翻譯出版,正好寫到第七章“書法審美歷程”的宋代,我發現中國最重要的書法理論就是三個書法家的言論:《東坡題跋》、《山谷題跋》、《海岳名言》。可以說,中國最重要的文人書畫理論是由書法家作出來的。我覺得作為書畫家和理論家的薛永年先生也是這樣一個標本,在中央美術學院也好,其他學院一樣,一定要把東、西方的學問之墻推倒打通、把創作感性和學術理性融為一體,我認為這才是中國文化之文脈。我覺得只有這樣才能做好真正的中西方文化的交流。
我記得有一次開一個學術研討會,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的成立五十周年的學術研討會,牛津大學默頓學院的院長杰西卡-羅森Jcssica Rawson夫人發表了一個研究青銅器的文章,午餐時聊天,我說你談到了青銅器的材質和紋飾,為什么不談銘文呢?她說:我不認識銘文。中國青銅器研究中銘文研究是重中之中,它是斷代的重要依據,讀不懂銘文,研究就不能深入下去,就是因為西方學者對中國文化的隔陔導致研究的局限,并不是說他們沒有這種研究的欲望。
我最近七、八年結識了一個很好的忘年交,就是英國牛津大學的蘇立文教授,他今年已經96歲了,他出了第五版《中國美術史》(美國斯坦福大學出版),我看了他的臺灣譯本第四版,有少量涉及書法的文字和圖版。我跟他交往這么幾年,包括一塊去四川、安徽看博館和古文化遺址,他都不斷向我提關于書法的問題。他覺得書法在中國藝術史上很重要,所以他在第五版里增加了不少關于書法的篇幅,我給他提供了幾十個歷代書法代表性作品圖版,他把加入書中的每一個圖版都注上我的名字,以示學術的嚴謹性。我認為這就是真正的東西方文化的交流與亙補。學術其實沒有疆域界限,你把中國的文化吃透,用這種和他們進行交流融合,不是完全照搬。我們也要繼續學習西方,但是交流必須吃透傳統文化為我們的基點,才能促進美術研究成為中國傳統美術的延續與發展。
最近中國一百年沒有中國哲學的傳承了,因為我們現在哲學都是從西方拿過來的,包括西方的現代美術理論,我們想想,從包括明代心學和清代顧炎武、黃宗羲這些人之后還有沒有中國哲學了?所以我們是沒有傳承文脈的。我們的美術,像薛先生這樣的人就是繼承中國文化文脈的人。
三、文人畫解讀:薛永年教授書畫雙修的學術意義
我讀貢布里希《藝術的故事》中譯本序言,他說:“從學生時代我就贊賞中國的藝術和文明。那時,我甚至試圖學會漢語,可是很快發現,一個歐洲人想掌握中國書法的奧秘和識別在中國畫上見到的草書題跋,需要多年的功夫。我灰心喪氣,打消了這種念頭,然而對中國藝術傳統的濃厚興趣卻依然未減。”由此可見,弄懂“中國書法的奧秘”在解讀中國的藝術與文明中的重要性。
我一直有個觀點,就是不懂書法,就不能解讀文人畫;不能解讀文人畫,就不能解讀中國繪畫史;不能解讀中國繪畫史,就不能解讀中國傳統文化。我從書法角度來談,薛永年教授書畫雙修的學術意義,我認為他熟稔書法,他能解讀文人畫。你們都是搞美術研究的人,為什么解讀文人畫非常重要呢?因為西方學術主流對中國繪畫史有一個誤解,包括高居翰、方聞這樣西方超一流的中國藝術學者,他們認為中國古代繪畫的高峰是在唐代,唐以后中國的繪畫走下坡路了,特別明顯的就是后代對前代不斷的重復。因為他們看不懂石濤畫的畫,尤其對題款中的“擬倪云林筆意”、“擬黃子久筆意”等說法,他認為這都是不斷模仿,是后代對前代的模仿的“證據”。所以他們認為宋以后就是繪畫衰落的時期。中國的共識是“畫稱宋元”,他們這就是對宋元以后從外到世界的描繪進入到內心世界表觀的中國文人畫傳統的誤讀。
我們怎樣解讀中國文人畫?因為我跟同學們交往,我也不知道大家怎么看,我認為至少要讀懂文人畫,這對中國和西方都是非常重要的。在我的記憶中,薛永年先生在每次書法家協會或《中國書法》雜志主持的研討會上,都有精采的發言。筆墨的的價值,在中國畫中很重要,這個“筆墨”就是書法理念。在宋代和元代,都是書法家教畫家們怎么畫畫,包括蘇東坡、趙孟頫,他們講的就是教畫家怎么樣以書法的筆墨畫畫,這個理論在西方覺得是很荒誕的,但是如果中國美術史研究家不闡述清楚的話,西方人更不能理解。
2008年我到英國去,我寫了一本書叫做《書法藝術概論》,我送給蘇立文先生,他說這本書好,我們要想辦法翻譯出版。我說國外哪個出版社翻譯出版的話,我們政府可以資助給錢,他說政府給錢不好,他說:“一本好書政府為什么給錢呢?”給錢就是沒人要的壞書了。我說,這本《書法概論》,對中國學習書法的人來說都是比較難懂的書,西方讀者愿意讀嗎?他說我們就是需要高檔的,不需要中檔的和普及型的。為什么呢?后來我仔細跟他討論以后發現一個問題,中國文化要影響西方的時候,不是寫本書讓大眾都能看懂,首先這本書要影響西方的專家,再由這些專家去影響大眾。所以文化的交流,就是需要把你國家最精華的東西、最重要的東西進行交流。例如黑格爾讀《老子》,托爾斯泰讀《論語》一樣。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央美術學院學畫開始都是學素描,后來八十年代提出是不是要書法,李可染先生他們主張學書法。八十年代末,成立了書法研究室,朱乃正副院長兼任主任,王鏞教授任副主任,聘我當了顧問,開始重書法了。我覺得學書法,像薛先生這樣自己要能寫字,他對各方面的理解,肯定與單純學畫的人是不一樣的。我當了多年中國書協副秘書長和《中國書法》主編,每當我主持研討會,在美術學院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薛先生,他能來探討中國文化最精髓的這一部分。能夠和西方對話的就是薛永年教授這樣的學者,他能夠解讀書法,解讀中國的繪畫,通過解讀中國的繪畫,解讀中國的繪畫史,從而實現中西方學術的交該與融會,并促成中國傳統文化的現代化轉換。這是我們要向薛永年先生學習的重要的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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