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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當代書壇話題之五
書 法 尋 路?
寒江孤舟:什么是“書法”?我看到的說法實在不少。有書法就是漢字的書寫法之說;也有的依據漢字起源的象性性和古典書論關于書法形象性的討論,認為書法是“具象”;也有的依據文字的符號性和線條藝術的抽象性,認為書法是“抽象藝術”;也有的擴伸一下,認為書法則是“意象藝術”等等,似乎都可以從不同的視角說出一二,從而表述書法的概念。王羲之說:“夫學者,玄妙之伎也。若非通人志士,學無及之”,你看,這就更玄了,書法是這么一種玄妙的技藝,不是通人志士,你怎么真正學會它呢?
江湖打狗人:如何學好書法,有人說應當從正確執筆始;有的說學書先用狼毫,有的說用羊毫;有的說應當先練楷書,從顏、柳始;有的說先學隸書,也有的說先學魏碑等等,真是有一百位老師,恐怕有一百種說法;有一百位書法家也有一百種學習方法;有一百位成功的書法家,也可說出100種學書的秘訣。你選擇哪一種?你采用什么辦法?要說,也真叫你無所適從。
竹下村夫:這些問題很有意思,但要說起來,豈是這一下二下可說清楚、說明了的。古人今賢學書的秘訣和總結的經驗該不該學?該學,也要學。但是,我總認為,也要強調的是,每個人應當努力找到有一種適合自己的方法,適合自己學習的路徑。
寒江孤舟:去年,我翻閱《中國書法》雜志,登載了“蘭亭獎”評委會主任的講話。他認為:楷書落款或小注必須用楷書,一體到底,這是一個規矩。否則,就是不懂書法之“規矩”了。你說,如要參加“蘭亭”書法展,你敢越此雷池一步,豈不倒霉?
石竹山人:如果學書如此條條框框這么多,這書法就真成問題了。一楷到底,你喜歡,認為好,本無可厚非,誰也沒辦法。但換換體,用行書落款或小注,為什么就不行,就犯了“規矩”?!你可以這么表現,我為什么就不可以那么表現?這古人論書,今人論書,百家百言,千人千論,見仁見智,都很自然;奇談怪論,也并不可怕。但是這與權力結合,強迫人們要接受,這就危險了。而我們面對的恰恰就是如此可怕的局面。
竹下村夫:古人論書講“兵無常陣,字無定形,“書無定則”。蘇東坡也講“詩不求工字不奇,天真燦漫是吾師”;又說,“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你看,強調了“以無法為法”,以“天真信手”為師。如果是有一個“模式”,強調這種那種“規矩”不可愈;特別是權力把它引入諸如“國展”評選中,這種“導向”和“示范”作用對書法藝術的閹割、貽害太大。
石竹山人:那古人也不是說:“書者,抒也,書者,散也。欲書先散懷抱,任情恣性,然后書之。”“書者,心之畫也。”抒其胸襟,總不能出自一個模式吧?散其懷抱,也不能是一個方式吧?我心之畫,彼心之畫,總不能是一個圖境吧?李澤厚講,書法是每個人都可以自由游戲的藝術,這那有這么多的死規矩?有這么多規矩,這書法還能成其“藝術”?現在好象還有一個很宏亮的口號,叫做“弘揚優秀文化傳統”,弘揚“優秀”,應當倡導,很對的。但是,該如何“弘揚”呢?我倒認為,凡是“弘揚”聲高的“優秀”傳統,這本身就表明其危機重重,至少出現了“危機”。或者說,其生存和發展出現了種種問題;你看我們一講“弘揚”,比如“京劇”,看過來看過去,總是那幾出,幾十年不變,百年也少變,依靠幾個“傳人”去承襲,這還能夠“弘揚”?我看,如此“弘揚”,盡管它是很美的東西,也不管我們如何高喊“弘揚”,也挽救不了其走向衰亡的結局。這“弘揚”不等同于復制。“挑花車”、“霸王別姬”,就那么幾出戲,演來演去,傳來傳去,了無新意,只能江河日下。如此這般,我看再優秀的東西,也難“弘揚”。對大家來講,最多只是哀嘆,正如余秋雨所說的,世間最讓人消受不住的,就是對美的祭奠。”我們已經祭奠了中國無數美的東西、美的藝術;如多少優秀地方劇種,民間工藝等。這下一次,說不定會是“筆墨祭”。難道我們最多只是一些懷舊老人或傳統遺老?!。就書法講,言必稱“顏”、“歐”書,像“柳”、“趙”;如此等等,我看多成了“古董”復制;沒有創新,就沒有發展;再好,也就是復制“古董”而已。一種藝術只能依據“承襲”,那么這種藝術肯定已經走到頭了,也就是說,它正在不可避免的走向衰亡之路途了。而我們現行官辦的大一統的書壇體制,靠權力支配陳舊的僵化的藝術觀念,正加速著這一衰亡的過程。
竹下村夫:沒有創新,沒有發展,必定走向衰亡。當然,我們強調創新與發展,并不是否定古人今賢學書經驗和好的方法,也不是否認學書方法對于提高書藝的積極意義。我們在此強調學習書法中,應努力找到或悟到自己的學書方法。書法的表現形式,以最能體現自己藝術個性和意趣為上,沒有必要強求一律,也沒有必要為了迎合什么而扼殺自己的個性和表現力。努力達到這個境界,我想,只要熱愛藝術,增強自信心,多讀書求學,注重眼、手、心三到,就定能有所成就。在這里,想多說一下“眼”。這眼,是指藝術眼光,獨具的審美眼光,異常的觀察力。自己所看到的比別人清楚、獨到。同時,“觀千劍始能識器”。覺察能力高,視覺敏銳,對事物的感受與聯想力強,就更容易、更清楚、更準確地把所看到的,想到的東西表達出來。如比加索所說“當我吃一個蕃茄時,所看到的和大家一樣;而當我要畫一個蕃茄時,我眼中的蕃茄已經截然不同”。
寒江孤舟:這“書法”不應當僅僅成為一種民族的遺產,更希望它始終是華夏民族生生不息充滿生機與活力的藝術之花。
竹下村夫:中國書法之所以成其為藝術,書法所以不同于寫字,這書法個性的張揚和自家面目的塑造注定了它本身并不是循規蹈矩的。它須向人們展示勇氣,對各種陳規的突破,以表明自己與眾不同。
石竹山人:我想,這里所說的書法不是“循規蹈距”的藝術,就是強調書法要發展、要創新,從本質上看,就絕不應當簡單重復前人的寫法和書法表現形式,而是要通過藝術家那種獨具眼光對現有書法藝術形式的認識,以及對書法傳統的沖破、挑戰;通過不斷的創造性勞動,把原來人們不能理解、不能認識或認為不重要的問題變得重要起來;把那些無法言說的東西表現出來;把那些“不入流”的東西變成學術的問題,“入流”起來、“流行”起來。就是要通過這些努力改變甚至顛覆整個社會現有的對諸多藝術問題和相關重要性聯系的“陳規陳見”。挑戰禁忌,突破邊界,這應當是藝術家的重要使命。
竹下村夫:中國社會正面臨著一個空前的社會轉型。在這個轉型社會中,不論你喜歡與否,也都正在發生一個空前的變化。這就是多元時代的到來,多元是不可抗拒的,阻擋不了的。我們正處在這樣一個大變革時期,反映到藝術領域和藝術創作上,就必須有一個對傳統的反思批判和沖擊。可以說,現在很難有一個統一的標準,也很難有一個統一的追求,更難是一個不變的模式。換一句話說,你可以有你的標準,我也可以有我的“一元”。不同的觀點、不同的想法,反映到作品上就應當有不同的風格,在這里,藝術觀念是決定性因素。
寒江孤舟:所以,我們不能總以自己的標準、自己喜好去要求別人,特別是去苛刻年青人。記得曹聚仁先生有一個著名觀點,就是:我們以為青年人錯的地方,很可能恰恰是對的。這是極具歷史眼光的高論。
石竹山人:我覺得一幅作品要感動人,書法的形式是一個大問題。吳冠中先生講,你用什么樣的形式來表達你的情緒思想,這很重要。從整個現代藝術發展的方向來講,也是綜合運用的比較多,強調各取所需,打破原來的界限,運用各種手段來表現你的想法。應當努力豐富自己的藝術表現力,表現力豐富,使筆墨與自己的感受接近。應當肯定,書法不僅僅是一種“方法”、“技巧”,如果學會了一種方法就如法炮制,閉著眼睛都能寫象,到這種程度,我覺得要警惕了。技法再熟練、再精妙,如果看到的僅僅是用方法書法,那肯定不是好書家,其書法也難說有藝術生命力了。真正的書家必須用感情來書寫,這是一個界限,沒有感情的東西不會打動人。
竹下村夫:古人說“外師造化”,還必須“中得心源”。藝術最重要的東西是主觀表現的東西,離開了主觀表現我覺得就不是藝術了。技法是學的,無論是學顏學歐學柳,可以很深入很精致,但一定要有自己的主觀表現原則。即作品中的靈魂,作品中的主觀精神,也就是你的藝術理想、你的藝術追求、你自己的藝術氣質,這些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寒江孤舟:二年前,我曾讀到過中央美院王為政先生的一篇文章《歧路風景》,讀來頗有趣味,所以,印象也很深。記得他談到,古今名家寫字,執筆的方式千奇百怪,只要字寫得好,其實怎樣執筆是無所謂的,好比拿筷子吃飯,姿勢怪些,若能夾得著菜吃,旁人又何用多議?至于寫字該學哪一家,也不妨因乎自然,各人依性之所近,依審美直覺,找著喜歡學的碑帖,喜歡學的書家學便是,如坐上桌子,拿著筷子便夾,焉能聽一桌人七嘴八舌爭辯出什么菜最有喜歡之后才動筷子?”“這樣今不會走岔路呢?”“會的”,那“如何是好?”這又怕什么?岔路上也有風景。而且,寫字做學問,用功就不會白費,即已開步走,還愁不長氣力嗎?
江湖打狗人:“岔路上也有風景”,應當說,這不僅是很多過來人的經驗之談;其實,也閃耀著哲理的光彩。
寒江孤舟:王為政先生還特別講到當代中國畫大師如徐悲鴻、劉海粟、吳作人、林風眠、吳冠中等等,都是從西洋畫入手的,難道他們都走了“岔路”嗎?魯迅由學醫出身而成為偉大的作家;黑澤民是由學畫入門而成為杰出的電影藝術家。王為政并引用了其師的一句名言:“孵小雞孵出鴨子也很好嘛”。這倒非常形象生動道出了一個藝術規律:順手自然,因勢利導,厚積薄發,水到匯成。
竹下村夫:有道是,天下本無對與錯,權且是將錯就錯。“真理”不也很多是“將錯就錯”的結果嗎?探索者,就是意味著沒有什么寬闊平坦的大道可走。吳冠中先生自稱是“東尋西找”,張仃曾戲稱自己為“畢加索加城遑廟”。路畢竟是人走出來的,“岔路”上風光無限,只要不停地走下去,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在這崎嶇山道上留下一串灑滿汗水的腳印——那本身就是一道美麗的風景。
江湖打狗人:講了半天,這書法之路在那里呢?
竹下村夫:書法沒路,已往路,別人走通的路,自己不一定走得通;書法有路,努力朝著自己認知的藝術境界進行攀登,路是自己走出來的。
寒江孤舟:就當今書壇看,現在以參加“國展”以躍龍門,“入會”以示資格。這有體制然,有傳統文化然。但如此功利,或功利太強,于學于藝弊端重。
石竹山人: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書法家,這藝術家本是一群失去家園的人,也可以說是一群尋找家園的人。世界存在權威,但是不應當,也不能存在于知識分子或藝術家權威。因為一旦被視權威,便是反知識,反藝術的了。所以真正的藝術家,應當遠離權貴、遠離俗眾,而永遠處在流浪的途中。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藝術家本身就應當是美的終身的探尋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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