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慮與超越

雨軒

      寫下這個題目，我明白焦慮感是無人不有無處不在的。大部分書法人的焦慮正在于：處在書法專業(yè)化與展廳化的時代，如何打造自己的書法名片，以便在書壇站穩(wěn)腳跟。于是，忙著參展、出書、開研討會，占協(xié)會位子、戴專家教授的頭衘，通過種種手段，來提高自己的名聲和作品價位。幾十年書法的發(fā)展，讓我們看到書壇如商場，除了名利之爭鮮有單純活潑的文人氣息。這個雅集那個筆會，表面上的這種風流高雅，如何掩飾得了內(nèi)心的糾結(jié)與惶惑？！當然，也有少數(shù)的書法人，他們真誠地熱愛書法，視書法為心靈的事業(yè)，懷有弘道傳藝的使命，他們的內(nèi)心或許尤為焦慮：如何建立自己的書學體系，或者形成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書法風格？而他們更為深層的焦慮來自于：面對文化迷惘、信仰缺失和道德無底線的時代，自己如何守住傳統(tǒng)文人的一絲溫情、一點文脈，做到書如其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



      在我們這個時代，書法由案頭把玩完全走向了展廳，所以如果從事書法的人不參展的話，那就意味著長期徘徊于書壇之外，極難進入專業(yè)視野，他的成功之路注定了孤獨與落寞。這種情勢和境遇，逼迫著尚未出道的書法人紛紛使出全力去積極備展參展，不入展、不獲獎勢不罷休。一次入展還不算，必須兩次三次許多次，如此方可在書壇混個臉熟。否則就沒有資格與其他已經(jīng)取得“成就”的書法人交往，不敢拿出自己作為書法家的名片來，更不可能在書協(xié)爭得一個有利的位置。所以參展是進入書壇的必由之路，而參展必然是以泯滅個性為代價的，展覽需要什么他就拿出什么、評委喜好什么他就迎合什么。為了吸引眼球、達到目的，參展者真是煞費苦心，花樣翻新地把書法作品做成了工藝品，搞得形式大于內(nèi)容，乍一看無比花哨驚艷，細一品如同咀臘，了無意味。如此形式雷同的作品竟然紛紛獲獎走紅，可見時下的書法展覽到了何等荒謬的地步！然而，許多的書法人正在樂此不疲、忙個不停呢。等到拿到中國書協(xié)的一紙證書，心中又在馬不停蹄地謀劃著下一次參展，哦，何時是盡頭？那些已經(jīng)參展獲獎進入?yún)f(xié)會的書法人，則四處鉆營、忙著頭衘、位置和票子，不斷升級書法名片，以攫取更多更大的實惠和利益。于是辦展覽、出書，開研討會，參加雅集……



      本來立德立功立言是傳統(tǒng)文人的不朽事業(yè)，他們往往會用畢生的心血去澆灌一部著作的，但現(xiàn)在的書法人已經(jīng)蛻變?yōu)榧既耍緛砭蜎]有什么文化，卻忙著出書。出書也就罷了，還要弄個現(xiàn)場發(fā)布會，開個研討會，發(fā)個專題，他需要的無非是吹捧的濫話，即使被吹成大師呼為經(jīng)典都毫不臉紅，因為這種炒作正是成為專家名流的便利形式。一個不出作品集的書法人，自然是無所謂學術成就可言的。更何況時風如此，加強“書外功”、利用便利的人脈關系，往往會收到事半功倍的奇效。很少有人能夠安靜地呆在書房和案前，沉迷于書法色彩斑斕的世界，在點畫和詩意里與古人交談對話，與自己的心靈相邀相賞，編織書法美麗的烏托邦。更何況出書不怕早、質(zhì)量不怕濫，只要有專家來捧場，就不擔心輿論聲勢造不出去。到那時名氣更大了，位子更高了，什么理事、副主席和主席似乎都觸手可即了。這些在名利心驅(qū)動下公然面世的作品集或者文集，從學術的立場加以審視，完全是速朽的玩意，一點不值得炫耀。但問題的實質(zhì)在于，出書的人并不這么想，他最看重的無非是上面印了多少專家替他吹捧的話，至于自己作品的質(zhì)量和檔次如何很少加以反思。一旦搖身變成書壇的新貴，則炙手可熱，忘乎所以。孰不知成名之后的焦慮更使他寢食難安，巨大的投資付出經(jīng)營有時候并不能獲得相應的回報，書協(xié)的位子就那么幾個，早被別人占居著，平方尺的價格也并不見得一路上漲，長江后浪推前浪，書法新秀層出不窮，花樣翻新的展覽一個接著一個，他恨不得化身千億把書壇的種種好處各個獲項都收入囊中，期盼著成為評委，理事、副主席和主席人選。



      至于那些靠著政治資本、得益于官場動作跨界越位進入書協(xié)的人，在這里我要特別地表一表。在舊時代政治集團中的核心人物往往正是文壇領袖，他們在文化領域的地位是自然而然取得的，靠得的是本人實實在在的成就和影響。現(xiàn)在的情形卻大不一樣，那些在官場占居高位或者在其他領域有一定影響力的人物，眼見得書壇如此地火熱，紛紛轉(zhuǎn)向，憑著自己時不時地提一下毛筆，越過正常的專業(yè)晉升之路，搖身一變成為書壇大腕、書界領袖。這些官僚政客的焦慮感并不是來自于神圣的書法使命，完全是見到有利可圖，于是就肆意妄為起來。這種人充斥著從中國書協(xié)到地方書協(xié)的各級組織，表面上正襟危坐、唐而皇之，內(nèi)心卻不免尷尬，因為名不正言不順。占了好位子就無比地謙虛親和，然而時隔不久就儼然書界大佬。跨界越位的最大意圖就是名利心的驅(qū)使，本無一點詩心文墨，卻要把自己打扮成文化人，利用書協(xié)的位子謀取票子，更企圖于永垂不朽。于是乎官場脅迫書壇，官僚攪亂市場，真正的書法人與書法掮客完全混淆，社會公眾是非莫辨。在世界所有的國家中，文藝亂象莫過于中國，而中國尤其以書壇最為嚴重，我們常常看到書壇政客發(fā)表文藝指示甚至企圖引領道路的狂態(tài)。這種跨界越位攪混書法事業(yè)的亂象，其根底在于官本位的作怪和書法評價標準體系的缺失。什么時候書法界在創(chuàng)作和學術諸方面建立起嚴格的評審篩選機制，凡是要介入書壇的人必須遵守的時候，那種企圖混跡于書壇的官僚才有可能顏面喪失，落荒而逃。我們需要的是真正的書法創(chuàng)作和學術精英擔當書協(xié)主席、副主席和理事而不是官僚和政客。在此之上應該設立書法的最高榮譽獎項，每隔幾年在全國范圍內(nèi)通過層層嚴格的學術推選機制，把最優(yōu)秀的創(chuàng)作和學術精英推選出來，而不是象現(xiàn)在這樣，無論是蘭亭獎還是全國獎，都不過是商業(yè)動作而已，作為書壇最高的榮譽獎項卻沒有獎勵給最有成就的人，豈不是一種特別奇怪和荒謬的存在？所謂蘭亭創(chuàng)作獎和全國獎充其量不過是新人獎而已，是學術界最大的丑聞和笑話。



      總括以上幾個方面，充斥于書法人的焦慮即來自書法之內(nèi)也來自書法之外。就書法之內(nèi)而言，一旦有心成為書法人，就不得不投入大量時間、精力和金錢，做基礎基本的當行功夫，并要不斷提升自己的文化修養(yǎng)、錘煉自己的品格，成功之路是漫長而艱辛的。上下左右取法，不斷地調(diào)整心態(tài)，不斷地拓展思維，重復臨摹和創(chuàng)作，難就難在既要“下筆便到烏絲欄”，又要達到“放筆一戲空”的把玩自由放松的狀態(tài)。入帖不易，創(chuàng)作更難，形成過硬的自家本色更是難上加難。現(xiàn)在名家很多，但真正能夠創(chuàng)作出傳世經(jīng)典的名家又有幾個呢？所以一個以書法安身立命的人，心中必然充滿著宗教般的神圣感和使命感。什么時候能夠化蛹成蝶呢？這確實是需要一生去追求的。在書法日益走向?qū)I(yè)化的今天，一個獨立的書法人，如果不能守住陣腳，不能甄別提取創(chuàng)作和學術方面的有價值的信息，沒有很好地與良師益友交流相互影響，單靠自身的捉摸與勤奮，往往會惘然困惑，在書學的道路上徒費年月，事半功倍，甚至走到岐路上去。就書法之外而言，主要是指名利的誘惑與干擾。書法人自然沒有生活在真空之中，有利益的訴求也是正常的，但需要一個合理的限度。即內(nèi)心的追求是第一的，是持續(xù)不斷需要操練的，而向外的訴求是次要的附帶性的，而絕不能相反。問題在于，大部分的書法人一經(jīng)踏入書法之門，便開始了向外的訴求，把主要的功夫都用在這方面，而忽視了創(chuàng)作水準和學術品位的提升，把書法只當作一種敲門磚，裝神弄鬼，忽悠他人。從書壇高官到最基層的書法培訓教師，都志在于經(jīng)營書法產(chǎn)業(yè)，最大限度地謀取經(jīng)濟效益。這種態(tài)勢持續(xù)漫延，完全背離了傳統(tǒng)文人“志于道，居于德，依于仁，游于藝”的宗旨。寫到這里，我全然明白，如今的書法專業(yè)，無非是社會上無數(shù)個行業(yè)和職業(yè)之一種，大多數(shù)書法人充其量無非是手藝人，絕無形而上的尊嚴與神圣。如此的情形，書法又能如何承擔中國文化的重要角色呢，而書法人又能如何完成文化傳承的使命呢？



      我們最終還是要回到“書如其人”的命題上來，否則書法人仍然是一種荒謬的存在，無法實現(xiàn)自身的超越。傳統(tǒng)文化的斷層和價值的失落，使這一命題變得格外陌生和奇怪，甚至于隔膜。于是乎重述舊章，尊崇經(jīng)典，恪守法度，詩書兼修，就成了每一個書法人的日常功課。應該確實把書學教育落實到基礎教學中去，如此才能保證中等和高等教育的持續(xù)發(fā)展，才有可能全面培養(yǎng)和提升國民的文化修養(yǎng)和書學素質(zhì)，真正地把中華書藝傳承下去，并使之發(fā)揚光大，成為最有影響力的東方文化品牌。在這種由技入道的層層修煉中，書法人才有可能達到“書如其人”的境界，完成自身品格的飛升與超越。所以文化制度、教育體系和評價標準的確立是重中之重。從事書法創(chuàng)作和研究的個體，在解決生計和追求事業(yè)的過程中，時時要落實“書如其人”，技道雙修、言行相符，品位高超。文化是講究擔當?shù)模秸侨烁窈退囆g爐火純青之時所綻放的絢麗的人性之光。

                       2012-2-21午

雨軒

略承陋見，博方家一笑

謙堂

小雷新兵，學習了道兄全文……周末問好::gif124::gif

聞山

文化是講究擔當?shù)模總€人要努力

雨軒

回復 3# 謙堂

多指教才是

雨軒

回復 4# 聞山


    與兄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