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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正成新著:
《書法藝術概論》下篇
書法審美歷程(十章)
第六章 兩宋時期:書法的文人化形成期與蘇東坡
六 守舊、中興到末法的南宋書壇
1、吳說與宋高宗:因循與守舊
無獨有偶,南宋高宗趙構與吳說以書法知遇的關系,可比宋徽宗與蔡京。宋高宗是一個不思進取茍安一隅的昏君,吳說則是受到蔡京兄弟向王室推薦提攜的弄臣。宋高宗最喜歡吳說的游絲書,即點畫如游絲纏繞,圓轉無骨,雖有懷素細瘦狂草的影子,但筆劃甚為纖弱,乃是一種“出奇炫巧”的伎倆,無甚可觀。其實,吳說的小草甚得王羲之風貌,流麗而古雅多姿,其藝術水準不僅勝于宋高宗,亦略高于蔡襄和薛紹彭,其代表作有《明善宗簿帖》。宋高宗(1107-1187)書法初學乃父宋徽宗,及長學黃庭堅,其傳世《佛頂光明塔銘》(拓本),與黃的行楷書《松風閣詩卷》如出一轍。其后,他的楷書又近蔡襄,他的行書又學米芾,他的小草則學孫過庭。其小草《洛神賦卷》雖有孫過庭字字獨立的章草遺意,但筆法刻板單調,終少生動活潑氣息,這種因襲而少獨創的風習終其一生。《翰墨志》載有他一些不乏精辟的書論,但其才識天資去乃父徽宗甚遠。
吳說與宋高宗的復古因循,致南宋初期書法一派蘇、黃、米的流風。如楊時、趙令畤、趙明誠、劉燾等學蘇,皆不脫東坡巢臼。其中有三人則具有相對獨立性,並有佳作傳世,這就是朱敦儒、陳與義和權臣秦檜。朱敦儒晚年因投靠主和派秦檜而失節,但其字如其詩頗有清剛之氣。他傳世之作有《塵勞帖》,結字扁平多變,跌巖怪逸,曹寶麟評為“已落入楊凝式《神仙起居法》的格轍中了”。陳與義的書法與其詩格相近,清遠簡淡,其《詠水仙花詩帖》與其蕭散的詩意融為一體,而自成一格。秦檜用冤獄殺害抗金英雄岳飛,其飛揚跋扈、志得意滿之色尤見其書風貌,故其書名不稱。其傳世之作《深心帖》在米芾和蔡京之間,但少深厚凝煉。
2、陸游與朱熹:中興四大家
在南宋文學史上有“中興四大家”,即陸游、楊萬里、范成大和尤袤。曹寶麟也借以列舉南宋書法史的“中興四大家”,即陸游、范成大、朱熹、張孝祥。《中國書法全集》有陸游、范成大、朱熹等合卷。
陸游(1125-1210)和蘇東坡、黃庭堅一樣,既是天才的詩人,又是偉大的書法家,這是書法作為傳統精英文化的標志性人物。陸游自述學書淵源:“草書學張顛,行書學楊風。平生江湖心,聊寄筆硯中。” [45]又云:“學詩當學陶,學書當學顏。正復不能到,趣鄉已可觀。養氣要使完,處身要便端。勿謂在屋漏,人見汝肺肝。” [46]可見其書學觀念不僅重書品,亦重人品,以書見人。陸游的行書近楷者像蘇東坡,結構呈扁斜,用筆肥厚;行書近草者似楊凝式,有荒率落拓之意,但其中楷字仍有蘇東坡的嫵媚之趣。代表作是《懷成都詩卷》。陸游最愛狂草,這與他反對主和一心光復祖國失土,游俠好結交,一腔沉雄郁勃的英雄氣概相表里。他的草書用筆上似張旭的狂肆雄放,在結體上似黃庭堅重造型開合與疏密節奏。其傳世代表作有二:一似張旭者即《紙閣帖》(刻帖);一似黃庭堅者即《自書詩卷》。前者狂放且有懷素的瘦勁,后者多趣兼有蘇東坡的峭麗。
朱熹(1130-1200)是理學大師,一生主要從事著書講學,所創“程朱理學”打開了中國中古思想文化的新局面。他在書法上持保守觀念,推崇唐人法度,本朝僅推重蔡襄,而貶抑蘇、黃,竟稱:“字被蘇、黃胡亂寫壞了!” [47]他自稱學曹操書,董其昌評其“大都近鐘太傅法,亦復有分隸意”。[48]他的行草傳世較多,結體略存扁式,捺筆往往用隸筆燕尾,確如董說。其書札字距極小,行距卻很寬,逸筆草草,卻井然有序。他自已也認知到筆力較弱,但因其思路敏捷,意興所至,顧盼生動有情致,而耐人尋味。其實,這也是蘇、黃寫意觀念的流風所及,其創作實踐去唐人法度已甚遠,其書法觀念與書信法實踐相分離的。其代表作有行草《城南唱和詩卷》、小草《秋深帖》等。
范成大(1126-1193)書法卻頗受蘇、黃尚意觀念影響,用極硬的退筆作用,頗為率意,卻勁健可觀。其晚年所書《西塞漁社圖卷跋》是其代表作。其小字行草,則多有米芾筆意,筆法與結字猗側多變,靈動精巧,與其詞藻華麗的詩詞創作相吻合。其《辭免帖》、《雪后帖》均代表其風趣。張孝祥(1132-1170)是豪放派詞人,才名為蘇東坡、辛棄疾所掩,書法在南宋卻也是第一流人物。其書法曾受到宋高宗賞識,在當時名聲很大,陸游、朱熹都曾經贊賞過他。張孝祥自稱書法出于顏真卿,其行書卻多歐陽詢的奇崛風貌,他的傳世名作《柴溝帖》被同時代人曹勛稱為:“安國此字,尤為清勁,如枯松折竹,架雪凌霜,超然自放于筆墨之外。” [49]可惜他英年早殞,藝術未達頂峰耳。
縱觀南宋“中興四家”書法,仍是北宋蘇、黃、米尚意書風的余緒,雖為杰出各有新意,其藝術造詣仍未達到北宋四家的高度。
3、張即之與禮崩樂壞的南宋書壇
南宋后期,書法藝術如同其國勢一樣禮崩樂壞氣息奄奄。元代人認為宋人無法,是符合南宋末期書法現狀的。這一時期的書法名家均無大的建樹,可以稱道的幾位乃白玉蟾、張即之、趙孟堅、陳容、文天祥等,其中以張即之名氣最大、傳世作品最多。張即之(1186-1263)乃張孝祥之侄,其父張孝伯亦善書對他影響最大。張即之父子的書法才力是不及張孝祥的,但在楷書不整的兩宋,他的楷書也可自立門戶。其楷書多抄經和墓志銘,皆以界格約束,點畫松緩峻整,起止交待得干凈利落,略有虞世南風度,但結字刻板雷同,點畫輕佻有習氣,失去晉唐寫經體的從容和疏放。楷書代表作有《佛遺教經卷》等,后世影響及于日本。
其余名家如白玉蟾,是隱于武夷山的道士,長于狂草,結字寬松近于黃庭堅,用筆狂肆上承張旭、懷素,點畫流走,筆勢矯健,影響及于明代前期草書。但畢竟精勁奇崛不足,未能如旭、素、山谷能自立門戶,以臻一流高境。趙孟堅是趙宋的宗室,他用以紫毫作棗心筆,筆毫變硬,含墨圓健,不用筆尖而用筆腰甚至用筆根,字形大小和用筆粗細反差加大,使點畫突兀老辣,得干裂秋風的效果。其書風格在米芾和蔡京之間,亦有一些李邕的欹側狂態。曹寶麟認為,趙孟堅為北宋尚意書風劃上了句號。陳容與文天祥均是宋室的諍臣,前者自傲不與奸相賈似道合作,后者抗元被囚忠貞不屈而死,皆史有清名,故能以人傳書。陳容書體狂怪不經,點畫狼藉,如其人之狂狷。文天祥得“貞勁”之評,行書點畫無激昂夭矯氣勢,而有蘇東坡的端遒不茍,一如其《正氣歌》之凜然。草書則有懷素《小草千字文》的古奧簡靜。以人論書,當然還要提到岳飛與秦檜,他們的墨跡傳世極少,但以書辨忠奸,成為宋以后很看要的書法倫理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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