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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正成新著:
《書法藝術概論》下篇
書法審美歷程(十章)
第五章 隋唐五代時期:書法藝術的高峰期與顏真卿
二 唐太宗獨尊王羲之、歐陽詢與褚遂良
唐代書法步入中國書法發展史的高峰,除了其內在規律作為基礎外,唐太宗李世民(599-649)起了三個重要促進作用:一、科舉制度以書取士;二、教育制度設立弘文館;三、推重書法人才。正是他從科舉、教育和人才倚重這三項最重要的國家制度選擇上,為書法藝術發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優越條件。
1、以書取士:歐陽詢和虞世南
唐代宗本人酷愛書法,競收天下王羲之遺跡真、行、草書二千二百余紙,不遺余地地推崇王羲之書法。還以帝王之尊親自撰寫《晉書•王羲之傳贊》,批評鐘繇“古而不今”,“長而逾制”,不滿王獻之“疏瘦”、“拘束”的字勢,以及蕭子云“無丈夫氣”,而極力贊賞王羲之“煙霏霧結”、“鳳翥龍蟠”,“盡善盡美”,天下一人。唐代科舉設六科,其中就有“明書”科,考試內容主要是文字學和雜體書法。《新唐書•選舉志》記載:“凡擇人之法有四:一曰身,體貌豐偉;二曰言,言辭辯正;三曰書,楷法遒美;四曰判,文理優長。” [8]書法家歐陽詢、虞世南就是王羲之“以書取士”的寵臣,其中當然也包含了唐太宗“變古制今”的國家文化戰略。
歐陽詢(557一641年)在隋時就以善書揚名,在初唐影響更大,甚至遠播國外。貞觀初,他已年屆70,受唐太宗重視,奉敕與虞世南同于弘文館教習楷法。他的《化度寺碑》字小,結字、用笑頗近于王羲之《黃庭經》,但其一年以后的《九成宮醴泉銘》則是其“歐體”代表作。點畫精致準確定型,尤其結字布局險勁,中宮收縮,外展逶迤,疏密聚散對比強烈,卻具有超級隱定感。清梁巘《評書帖》稱:
人不能到而我到之,其力險;人不敢放而我放之,其筆險。歐書凡險筆必力破余地,而又通體嚴重,安頓照應,不偏不支,故其險也勁而穩。[9]
中國漢字數萬單字,最難在結構各異,其視覺造型的魅力亦在此,而又施以筆法,得其“險勁”,尤難。縱觀古往今來書法,其結字準確無誤而得“險勁”之美者,歐陽詢堪稱冠絕。歐陽詢來源于王羲之,而實際胎息于匯聚南北書風的隋碑,并集其大成,其《九成宮醴泉銘》也成為具有館閣體書法傾向的楷書典則。歐陽詢還主編《藝文類聚》,足見斯人文才。
虞世南(558-638)小歐陽詢一歲,浙江人,師從同鄉智永,學王羲之書,“妙得其體”,深得二王法度,隋大業初授秘書郎。入唐,引為秦府參軍,弘文館學士。他出名晚于歐陽詢,但很與歐齊名,甚至過之。原因是唐太宗學王未成,后通過虞世南學習二王有成, 深受唐太宗器重。后來書壇總將二人做比較,判其優劣。張懷瓘在《書斷》做了一個很好的比較:
歐之與虞,可謂智均力敵,亦猶韓盧之追東郭(夋兔)也。論其成體,則虞所不逮。歐若猛將深入,時或不利;虞若行人妙選,罕有失辭。虞則內含剛柔,歐則外露筋骨,君子藏器,以虞為優。[10]
所謂“成體”,應指歐陽詢所建立的獨立的楷體規范性;所謂“君子藏器”,即是唐太宗與梁武帝共同的審美頃向,喜歡王羲之更具“中和”的士大夫氣,而不喜歡王獻之的張揚之風,故偏愛更少個性化而“內含剛柔”的虞世南。這從虞世南最重要的作品《孔子廟堂碑》可以看出,結字不似歐陽詢的方勁險峻,而以圓轉為主,變化于微妙之間;用筆溫潤簡潔,總有含蓄流美意趣。
以致虞世南死后,唐太宗痛哭不止,宣稱:“虞世南于我,猶一體也!” [11]
初唐繼承歐陽詢的書法家甚多,但首推其子歐陽通,可以說是歐陽詢的“克隆”,其代表作乃《道因法師碑》。虞世南影響亦及于一代,但可以入史者乃其外甥陸柬之,代表作有《文賦》。
2、弘文館與褚遂良
唐建國后,繼續隋制,在國子監下設立書學。貞觀元年(627),又在門下省置弘文館,選虞世南、歐陽詢、褚遂良、姚思廉等以本官兼學士,年輕的褚遂良(596—658)以太子舍人兼充為館主,檢校館務。弘文館學士在館中講學,議事、并傳授書法。并于當年敕令在京五品官以上子,有性愛書學及有書性者,聽于弘文館中學書,從書法內出仕。從科舉制度和教育制度的雙重保證下,書法一時成了顯學。貞觀十二年(638),虞世南卒,太宗嘆虞世南后,無人可以論書,丞相魏征便推舉了褚遂良,稱他下筆遒勁,得王羲之體。太宗命為侍書,從此獲得重用。最后褚遂良位至中書令,太宗臨終時受命為輔佐高宗的顧命大臣。
褚遂良初學史陵,后受父親之友歐陽詢影響,又再學虞世南。當世皆稱二王,但實際上大家仍被籠罩在齊周銘石書風的隋碑氛圍中。張懷《書斷》稱其“少則服膺虞監,長則祖述右軍”。所謂“視述右軍”,其實就是北朝銘石書風的“造反”者,他用南朝翰札書風,改造了頗具北朝銘石書風的歐體楷書,破除了近于雕版化的歐、虞隋碑楷法,創造了一種生動、自然、富有工王行書意趣的唐楷。貞觀中所書《孟法師碑》尚略有歐、虞遺意,其晚年《雁塔圣教序》則自樹高標,創為代表作。孫過庭在《書譜》中云“草不兼真,殆于專謹;真不通草,殊非翰札”,其實就是褚遂良“變古制今”的新法總結。朱關田在《中國書法全集•褚遂良》之評傳中以劉熙載語撰題為《一代教化主褚遂良》稱:“初唐三家,真正開啟李唐楷書之門戶者,實褚氏一人。”這是對初唐書法斷代特征的精辟分析。
褚遂良書法影響及于有唐一代,如薛曜薛稷兄弟、徐浩、顏真卿、柳公權等,但在初唐至盛唐之間的武則天(624—705)時代則首推薛稷,其代表作《信行禪師碑》雖更為纖瘦,仍是最得褚氏體法者。因之,不少史家所謂“初唐四家”者,將薛與歐、虞、褚并置,亦可見其影響力。
“初唐三家,真正開啟李唐楷書之門戶者,實褚氏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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