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聞·張大千

劉墨

劉墨
如是我聞·張大千
張大千（1899～1983）名爰，小名季爰，曾經過了一段出家為僧的日子，取法號叫大千，又稱大千居士，于是人們記住了這個名字而不大叫他的本名。
他的本名“爰”，實即是“猨”也即“猿”，即猿猴之意。蓋因他小的時候非常頑皮，常惹老師的不高興，一天他正蹲在書桌上玩鬧，一個看相的人說他是猿猴轉世，氣得張大千不行。這種說法無從驗證，但后來有人告訴他清代的袁枚也是猿猴轉世，雖然一生不會做高官，但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后來的張大千果然如此，宿必美姬，食必佳味，自研菜譜，自帶名廚。晚年他更是養了許多猿猴在自己的身邊，顯然認可了這一說法。
張大千9歲開始學畫，12歲能畫山水、花鳥、人物。19歲和哥哥一起到日本京都藝專學習染織。1919年返上海拜曾熙、李瑞清為師。30多歲名滿天下，有“南張北溥（儒）”、“南張北齊（白石）”之稱，徐悲鴻更是在為他作畫冊的序中稱贊他：“五百年來一大千”。人物、山水、花鳥、走獸、鞍馬、蔬果、魚蟲，無所不畫，無所不精。
張大千在20世紀活了八十多年，當然是地地道道的20世紀人物，可是他頭戴方冠，身披鶴氅，腰束飄帶，足蹬布履，加上飄揚胸前的長髯，尤其走在動不動就穿露臍裝甚至比基尼的巴黎或紐約那樣的大都市，真是妙不可言。寫到這里我想起王闿運在民國初年曾穿了古代的服裝夾雜在西服革履之人中間，有人詫異地問王為何做此裝束，王曰：同樣是穿外國衣服，有何不可？
張大千留學日本，也曾試圖學過日語，可是有一天他才張了一次口，一個日本人就說：“你們的舌頭都不行，怪不得你們要當亡國奴。”氣得張大千干脆雇了日本人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當翻譯，頤指氣使，絕口不說日語。即使后來他到了法國或美國，也不學半句的洋文。有一次張大千自巴西飛紐約，親友聞訊，紛至機場恭迎，卻未見他老人家駕到，悵悵而返。誰知半夜三更之后，他老人家自洛杉磯來電話，原來他飛抵紐約，不知下機，又隨機飛往洛杉磯去也。不會外語最麻煩的地方，還在于經常迷路。于是他身懷洋文靈符一道，符曰：“愚，張大千，中國畫家也。現住某城某街某號。因不識洋文，以致迷途難返，尚盼過往仕女君子，援我一臂，送我回寓，不勝感紉。”據說這道靈符在美國還真的百試不爽。一次李宗仁請他吃飯，提及亦患此苦，張大知慷慨地解符相贈，不過，李宗仁卻始終未曾試過。
在現代畫家中，張大千的傳統功底可以說是最深的，他可以輕而易舉地臨摹古代名家的畫風，如徐渭、陳道復、陳老蓮、八大山人、髡殘、石濤、金冬心等，題字印章、印泥紙質，無不畢肖。變來變去，都有不變者在，而他的法國朋友畢卡索卻從來不摹仿別人，變了一輩子。
張大千不是不會變，傳統自有傳統之美。打個比喻，如果讓梅蘭芳不演霸王別姬而去演紅色娘子軍，手中再拿一支總是動不動就瞄向南霸天的盒子炮，恐怕氣死的不是梅蘭芳本人而是那些梅迷們！同樣，張大千《太魯閣》（1959）一畫中的路本是橫貫臺灣的公路，而張大千畫中的人物卻仍然是一派須發飄然、古貌岸然；他畫《廬山圖》也是如此。但正在他畫這類作品之際，也是此岸畫家改造之時。許多畫家都將輪船、汽車、紅旗、電線桿、手扶拖拉機等物畫進山水，以表筆墨當隨時代之意。如果在張大千的畫中也將此等物事加進，張大千一定會將他的作品撕掉，因為張大千至少應該活在明代或清代，而不是現代與當代。（2003-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