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申先生:美國國立佛利爾美術館中國藝術部主任
我叫傅申,我姓傅。我是1948年解放前去的臺灣,因為父母在臺灣教書。我小時候住在浦東,雖然住在上海但我不是上海人。上海人后來把浦東規定為上海市的一部分,但是我小時候從浦東到上海去,上海的那些蘇州寧波的外地人對我說,你從浦東來,你是鄉下人。所以我是上海的鄉下人。我姓傅,在普林斯頓教書也永遠是副教授,升不上去。古人五六十歲可以稱翁,所以我叫富翁。那我的老婆就叫富婆。湖南很多人對何紹基的書法比我了解得更多更深入,所以我來向大家求教,但是我也要講我一些個人的看法。
本次講座有一個副標題叫《書法的地區風格及書風的傳遞以湖南近代顏體為例》。何紹基以顏真卿為中心,顏真卿生在北方,他在湖南祁陽浯溪崖壁刻了一個《大唐中興頌》,這是顏真卿摩崖刻石中最大的,12*12尺左右大。每個字差不多半尺,六寸左右。這次主要講何氏家族與錢灃的書風,雖然錢南園不是湖南人,他是云南人,但是沒有錢灃來湖南做官當學政,湖南地區的顏真卿風格的復興可能不是這樣的。之后我們會再講到何紹基兄弟、曾國藩與左宗棠,曾熙、李瑞清、譚氏家族以及何紹基對湖湘地區整體書法風格的其他影響。譚國斌當代藝術博物館有一位譚館長,譚家和曾家在湖南是大家族。
在長沙也出土了中國現存最古老的毛筆之一。楚帛書現在美國,既有字也有畫,一尺多一點,現在在大都會博物館展出。那個是絹本的,像宋元的絹本畫現在都變成深咖啡色,長霉的地方把原來的顏色弄淺了,好像還原到原來新絹的顏色一樣。所以他們在研究怎樣用霉菌來復原古字畫的原貌。
剛才講到《大唐中興頌》,顏真卿雖然不是湖南人,但是在湖南的浯溪留下了這個摩崖石刻。這個是顏真卿留下的刻本里面字最大的一本,所以湖南對于顏真卿的風格是不陌生的。那么湖南地區的書家有歐陽詢、歐陽通,是湖南本地人。《九成宮》是歐陽詢最有名的碑刻,這次“還原大師——何紹基的書法世界”就有一本臨摹歐陽通的作品。我以前在湖南大學看到過李邕的《麓山寺碑》,也就是唐代李北海。李北海也不是湖南人,但是他留下了這個碑在碑亭里面。我去的第一次還沒有鐵門,可以直接進去看。麓山寺碑文的拓本老早就流傳了,所以湖南人對這個碑也不會陌生。
湖南最有名的書家之一就是懷素,《懷素自敘帖》是大家對他印象最深刻的草書。寫得非常狂放,字體有大有小,現存在臺北故宮博物院。我在自己的書《書法鑒定——兼懷素自敘帖臨床診斷》中提出這一本帖不知是否為懷素真跡,但臺灣有一個書法史的研究鑒定者認為這是文徵明的兒子文彭根據一個刻本雙鉤填寫臨摹下來的。我認為這是完全錯誤的觀點,我覺得這絕對不是明朝的一件作品。那位學者是說明朝的文徵明和文彭根據懷素真跡刻了一本帖,并說《懷素自敘帖》是根據那個帖描下來的。可是過了很久,日本又發現三段《懷素自敘帖》的殘卷,這三段本跟臺北故宮的太像了,分不出好壞。
后來再繼續研究,北宋人米芾(米元章)他說看到過五六本,而且有一本是蘇舜欽家族臨摹的,他說跟真的一樣,五六本都分不出來,一模一樣。懷素喜歡喝酒后再寫草書,寫出來的字體就一大一小,每一行的字數也不一樣。結果后來日本也發現了三本字體大同小異的刻本。所以,我證明臺北故宮的懷素字跡是一個人臨摹了幾百次上千次,最后才能把懷素的字臨摹得一模一樣。《懷素自敘》是懷素很喜歡的文章,他可以寫幾百遍上千遍。但是都是草書,所以是很狂放的,不會寫得基本可以重疊起來,而且字跡大小都一模一樣。我們鋼筆字的楷書簽名都不一定一模一樣,何況大字毛筆寫的草書。所以我認為臺北故宮的《懷素自述帖》是北宋人根據真跡熟練的臨摹作品而并不是真跡。
另一個話題是湖南和河南有篆書的傳統,夢英寫了篆書碑《千字文》。所以何紹基他的篆書也有傳統有關。現在再講唐宋元明湖南書家的淵源,唐朝有顏真卿,像黃庭堅也曾經到過湖南也在中興柱旁邊題跋,元朝有湖南書家吳子正,明朝有李琦、楊一清、李東陽,這些都是很有名的湖南書家。還有王守仁雖然不是湖南人,但在湖南也寫了一些書法。這都形成了湖南地區的風格。
現在主要講何氏家族與錢灃。何氏家族從何紹基的父親何凌漢開始到幾個兒子何紹基、何紹業、何紹祺、何紹京,何紹基的孫子何維樸,四世孫還有一個叫何善垣也寫得不錯。我在這次展覽里看到了何紹基很好的楷書,但是他的楷書是怎么來的呢?從顏真卿之后有了錢灃。錢灃(錢南園)不是湖南人但是對湖南地區顏真卿風格復興起了關鍵作用。
錢灃是云南人,云南人到了湖南做學政等于教育廳長,他的門生子弟很多,包括何紹基的父親何凌漢就是他的學生。錢灃只擅長一種書法就是顏體的楷書。他的楷書也是從顏真卿處學來的。錢南園的對聯比較接近米芾的風格,所以他也不僅僅局限于楷書。這次展覽可以看到他的學生何凌漢很好的書法,我今天早上去館里看了,我一定還要再回去看。因為這個展覽是我所見的何紹基個展里面最大最豐富的展覽,而且計劃得很周詳。在館里的工作人員對這些字畫也有很仔細的研究。因為受父親影響,在錢南園來到湖南之后當地的書家開始寫顏體。
今天我在參觀過程中,沒有看到何紹基用雙鉤描的顏真卿帖。《何紹基雙鉤臨顏真卿忠義堂帖》中主要是以顏真卿為主的字帖。因為古代沒有影印機更沒有照相機,所以看到一個帖最簡單的方法就是雙鉤學習。我在臺灣學習的時候,要學一個篆書碑《嶧山碑》,但是在臺灣沒有別的印刷品,只有老師從大陸帶過去的。老師就借給我,要我以雙鉤方法,臨學瑯琊顏真卿的帖。何紹基還有很多比較小的字,像《封禪書》都是由顏體變化而來的,寫得很好。這次還看到他父親寫的小楷,寫得真精到。
何紹基到山東后,曾經得到《張黑女碑》,后又得到隸書《張遷碑》。《張遷碑》他臨摹了很多遍,這次展覽中展示了九十幾通臨摹的版本。他有一句詩“篆分真草本一事”也就是說各種字體字形書法不同,但是實際上是一回事。他寫的篆書有行書的風格,他的隸書(八分書)成就也很高,這次我們主要展出他的楷行書,但是他的隸書和篆書成就也非常高。我從你們這次展覽的二十幾件隸書作品選了幾張,何紹基的隸書主要是從張遷碑演化而來的。他的篆書也很有特點,筆法比較靈動。清代有很多篆書家比如鄧石如、吳大澂、趙之謙等等,他們的篆書都比較規矩。何紹基用筆很特殊,他有一個特別的執筆法——回腕法。回腕向內執筆,寫一通字還沒寫完就周身流汗,所以他能用很大的力度來寫字。